子时四刻,药庐东墙外三寸处的青砖缝里,一丝淡粉色雾气缓缓渗出,缠上她的指尖,黏而不散。云拂雪没缩手,反而将指腹轻轻压进缝隙,感受那股微弱却持续的灵力波动。袖中罗盘发烫,古篆金光流转,与残碑识海中的「鬼宿吉」隐隐呼应。
她知道,这扇墙后藏着玄霄不愿示人的东西。
药庐三重静音结界如蛛网般铺开,寻常弟子靠近十步便会触发灵息镜反照,映出魂影真形。但她早已请了病假,卧床闭息,连呼吸都压在《九转涅槃诀》的第三重节奏里。此刻她贴墙而行,断玉簪蘸血轻点眉心,残碑虚影在识海一闪,遮住了星轨轨迹。山雾浓重,恰好掩去身形。
东墙第三块砖,松动半寸。
她指尖一挑,砖面无声滑开,露出尺许暗格。里面没有机关,只有一枚嵌在墙内的青铜环扣,形如罗盘中心。她将袖中罗盘轻轻嵌入,严丝合缝。
“咔。”
一声极轻的机括响动,墙内传来石轮转动的闷音。
暗门自下而上开启,腥甜气息扑面而来。她屏息,以蛛毒残余压制体温,四肢僵直如尸,缓缓滑入。
地窖入口伪装成焚炉,灰烬未冷,但炉底暗门已开。她落地无声,足尖轻点,借残碑感知胎息阵的波动间隙,一步踏进阵眼盲区。灵液未沸,傀儡未动,她已潜入深处。
眼前景象让她瞳孔微缩。
三十六口玉瓮呈北斗状排列,瓮身泛着冷玉光泽,内盛淡金色灵液。每个瓮中都浸泡着一个婴儿,眉心皆有细小凹陷,像是被针刺穿又愈合过的痕迹。他们闭目沉浮,肌肤莹白如纸,却无半分生气。
云拂雪缓步靠近最近一瓮,指尖轻触瓮壁。灵液微颤,婴儿睫毛忽地一动。
她立刻后撤半步,袖中罗盘骤然发烫。
目光扫过,她发现其中一瓮的襁褓上绣着一道残缺符咒——纹路古拙,与罗盘背面的铭文同源。她缓缓抬手,将罗盘贴近符咒。
“嗡——”
两者轻震,竟生共鸣。罗盘表面锈迹剥落更多,露出底下一行小字:“柳宿平”。
几乎同时,识海中残碑猛然一颤,「柳宿平」三字浮现,笔锋却剧烈抖动,仿佛被无形之力撕扯。她心头一紧,迅速以袖掩面,压下因灵体波动而即将浮现的星纹。
就在此刻,那瓮中的婴儿忽然睁眼。
无神,却直勾勾盯着她。
灵液泛起血丝,一圈圈扩散开来。
她转身欲退,残碑上的“平”字却骤然转为暗红,像被血浸透。警示升级。
她脚步未停,却在经过第七瓮时,目光顿住。
襁褓一角,绣着一个极小的“云”字。线条纤细,却与她前世魂灯上的标记一模一样。
她没再看第二眼,迅速后撤。胎息阵尚未察觉活体入侵,她必须赶在灵液沸腾前离开。
可就在她即将触到暗门边缘时,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“你指尖的蛛毒,与昨夜血池中的气息,一模一样。”
声音不高,却如佛钟撞入识海。
云拂雪停下,没回头。
楚临渊站在地窖入口,一袭执法长老黑袍,袖口银线绣着轮回纹。他未出手,也未逼近,只是静静看着她,目光落在她掌心尚未洗净的黑血上。
她缓缓摊开右手,任那抹污痕暴露在微光下。
“所以呢?”
“所以,”他缓步上前,佛光自掌心溢出,轻轻覆上最近一瓮,“你本不该活着看见这里。”
佛光入瓮,灵液躁动瞬间平息。婴儿闭眼,重回沉浮。
“你知道这些孩子是谁?”
她没答。
“北境细作送来的孩子,三灵根以上,皆被标记为‘药引’。”他声音平静,却字字如刀,“玄霄每隔七日取一婴天灵根,炼入魂钉,续命百年。”
云拂雪终于抬头:“你早就知道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点头,“我也知道,昨夜血池中那具灵骸,是你前世被抽骨的祭品之一。”
她瞳孔微缩。
“但你更不该知道的是——”他忽然抬手,佛光扫过三十六瓮,“这些孩子里,有一个,是你当年在飞升台前,亲手交出去的。”
她呼吸一滞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不记得了?”他目光微沉,“那夜天火焚身,你将一枚玉符塞进一个婴儿襁褓,说‘若有来世,莫入仙门’。那孩子,如今就在第三瓮。”
云拂雪猛地转身,目光锁住第三瓮。
婴儿眉心凹陷最深,襁褓上符咒残破,却仍能看出玉符嵌过的痕迹。她颤抖着伸手,指尖将触未触——
“别碰。”楚临渊低喝。
她顿住。
“你若唤醒他,胎息阵会立刻沸腾,整个药庐都会震动。执法堂三息内就能赶到。”
她缓缓收回手,指甲掐进掌心。
“那你为何现身?要抓我?”
“我要你活着。”他声音低了几分,“残碑能指引你,但也会暴露你。刚才那道‘柳宿平’,不是天象示吉,是杀局将启的预警。玄霄在等你来。”
她冷笑:“那你拦我做什么?”
“我不拦你。”他退后一步,让开通道,“我给你时间。明日此时,此处将焚。”
她怔住。
“焚?”
“三十六瓮,连同地窖,一把火。”他目光扫过罗盘,瞳孔微缩,“但你要记住,这罗盘不是凡物,它曾属于初代守护者。你若再用它引路,必被天机反噬。”
她没动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她终于问出这句话。
他沉默片刻,抬手抚过袖中香囊。那香囊微微一颤,内里一枚刻着“云”字的碎片闪过金光。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他转身,黑袍拂过地面,“重要的是,你已经开始记起。”
她站在原地,看着他身影即将隐入暗门。
“等等。”她忽然开口。
他停步。
“你说那孩子……是我亲手交出去的?”
他回头,月光从药庐高窗斜落,照在他半边脸上。
“你不信?”他轻声问,“那你现在,敢不敢听他哭一声?”
话音未落,第三瓮中的婴儿忽然张口。
没有声音。
但云拂雪听见了。
一声啼哭,直接响在识海深处,与残碑共鸣,震得她耳角渗血。
她踉跄后退,撞上玉瓮。
罗盘从袖中滑落,砸在地面,发出清脆一响。
楚临渊弯腰,将罗盘拾起,递还给她。
她伸手去接。
指尖相触刹那,罗盘表面金光一闪,映出两人倒影。
倒影中,她的身后,竟站着另一个她——素衣染血,手持断剑,眼中无悲无喜。
而楚临渊的倒影,则披着地藏金甲,手持禅杖,脚下莲台生焰。
幻象一闪即逝。
她接过罗盘,握紧。
“明日此时。”她低声道。
他点头,转身离去。
她站在原地,听着脚步声渐远,直到地窖彻底安静。
三十六瓮,无一波动。
她缓缓抬起手,看向掌心黑血。
血珠滑落,滴在罗盘表面。
金光微闪,映出一行新字——
“子时三刻,焚炉灰烬中,有符。”